父亲没去煤矿工作之前,只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,我的家乡,就毗邻亘古文明的京杭大运河。由于当时的家境不错,爷爷置备了一条小木船,从台儿庄向南方运送一些布匹,粮食。因此,父亲有机会跟随爷爷,随船下江南。无论是烟花三月,还是烟雨朦胧的梅雨江南,父亲,早早地就接触到了外面的精彩世界。从周总理的故乡淮安到人间天堂的苏杭,一路行船,一路的风景。脑子里这些精彩的画面,是父亲多少年前给我讲故事的时候,便早已印记在我幼小心灵中的一道抹不去的风景。烟花三月的扬州,细雨朦胧的江南水乡,还有那北方人一直津津乐道的扬州美女,我的江南梦就是从那个时候做起的。
父亲是一个文化人,至少我还有很多的乡邻眼里这么认为,因为多年以后父亲不但能够读报纸,还能写字,由于家境不错,父亲读过几年的私塾。父亲的私塾功底和随船行走江南的经历,让父亲有些与一般的村民略显不同。后来,徐州矿务局来村里招工,这在我们农村,可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。成为工人,吃国家粮,对于这些祖祖祖辈辈生活在这个偏僻乡村的人来说,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,竞争自然激烈,七个自然村,一共就招三人,父亲还是凭借自己的实力,脱颖而出,最后成为一名在那个年代,引以为豪的煤矿工人。没有人理解煤矿工人的艰辛与危险,有的只是家里出了一个吃皇粮的工人,这在十里八村,也算是比较长脸的事情。
父亲被招工后,经过简单培训,直接分配到了贾汪煤矿。由于贾汪距离我家有50公里的路程,没有人见过父亲的工作单位和工作环境,所以,对父亲的工作认识,只是在表面上,从父亲的穿着方面理解的。父亲每月回家一次,骑着买的飞鸽牌自行车,用工资买着好吃的,所以,在一般人的眼里,父亲的工作是很体面的,生活也是光鲜的,至于把父亲和那些整天脏兮兮的“煤黑子”联系在一起,村民和家人从未想过,包括我也从未想过。
上小学的时候,放暑假,我闹着跟父亲去贾汪,父亲拗不过我,带我来到贾汪煤矿。父亲的宿舍在贾汪城区,条件比起今天的矿区生活,要好的多,食堂和澡堂离宿舍不远,父亲给我饭票自己去食堂吃饭,每次父亲回来,都是洗完澡,穿着干净的衣服回到我面前。父亲与我现在脑海中的穿着脏衣服,满脸黢黑的煤黑子印象,相去甚远,只是有一次,父亲上夜班,早晨在我睡意朦胧中,下班后不放心来看我,没来得及换衣服洗澡,这才是我惟一一次看到父亲的煤矿工人形象,头上顶着头盔,带着矿灯,身上是脏兮兮的工作服,脚上雨鞋,脸上除了牙齿,都是黑的,就这一眼,是我今生中,唯一的一次,看见父亲穿工装的画面。
三间宿舍住了6个人,都是父亲的工友,也是父亲的徒弟,据他们说,父亲为人忠厚老实,待人诚恳,工作认真能干,所以,深得领导的赏识和同事们的赞扬,由于井下挖煤,既危险,又需要经验技术,所以,一般的家长都喜欢把孩子送给我的父亲带,把这些年轻的孩子,交给我的父亲,父母放心。据父亲说,这其中就包括一位矿长,那个年代不像现在,有本事的领导,直接给孩子安排好的工作。为了锻炼孩子,将来能够胜任更高的工作岗位,矿长的儿子,也得下井。下井挖煤,小事故不断,大事故常有,孩子交给谁放心?这样的重担自然交给我的父亲,在父亲的照料和呵护下,矿长的儿子平安地完成了井下工作,父亲说,当时,为了感谢他,矿长曾经让父亲提条件,甚至不少次提升父亲的职务,但是,父亲都一一推辞。
父亲兄妹九人,他是家里的老大,而我们家也是姊妹6人,所以,父亲微薄的收入还是有些捉襟见肘。姑姑们要钱,叔叔们要钱,爷爷奶奶看病也需要钱,而我们自己家,这一大家子人,更需要养活。生活的沉重负担,没有让父亲放弃,他用微薄的收入,省吃俭用,照顾着我们这个大家,那个年代缺吃少喝,人们无法解决温饱,每到月底休班回家,父亲都会用自己省下来的粮票,从食堂买来白面馒头带回家来,这可是全家人的盛宴。作为家族里的老大,父亲就这样承担整个大家的家庭责任,而我,也从未听到父亲抱怨过。
不当官,父亲对获得的各种荣誉还是比较珍惜的,曾数次获得徐州矿务局的劳动模范,先进个人等,还是优秀的共产党员,家里至今还保留着父亲获得的各种荣誉证书和奖章,这对父亲来说,是他最大的自豪。俗话说“常在河边走,哪有不湿鞋的?”,整天在危险的煤井下工作,小危险时时有,大危险也不断,怕母亲和家人担心,父亲从不讲井下的事,直到有一次,井下冒顶,眼看塌下来的煤石要砸到父亲的两个工友,父亲奋力推了两人一下,才没出现大的人命事故,他的两个工友受点轻伤,但是,父亲还是被塌方砸断了小腿,直到有一天,矿上通知母亲说父亲出事了,母亲才带着我匆匆赶到医院。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父亲,母亲都吓哭了,而我,看到父亲受伤的腿打着石膏,缠着绷带,被高高地吊起,才意识到,父亲,躲过了一场生死劫,而被父亲救下的俩位工友,也因此,成为了父亲余生患难的兄弟。
由于是硬伤,父亲身体基本无大碍,因为出现了这次事故,父亲的工作出现了变动,这也让母亲和家人们感到欣慰,父亲由一个井下工人,被调到垞城煤矿保卫科做门卫工作。给煤矿看大门,说来是个轻快活,其实也不轻松,矿里物资多,周边又靠近农村,每日进出车辆无数。所以,很多想从矿里弄点公家物资的人,门岗这一关是比较难过的。据父亲后来说,不少人曾提出给父亲好处,让父亲睁一眼闭一眼,也有的托人找关系,希望父亲能够假公济私,放他们一马,然而,父亲说,自己从未接受过别人的好处,也没有做过对不起公家的事,父亲是一个普通的煤矿工人,一名普通的党员,但是,却能这样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,有点出乎我的意料。
后来父亲退休了,按照规定,父亲是可以带一个孩子安排矿上工作,然后去一个接班的,但是,父亲没有这样做,只是最后退休的时候,才让三姐接了班。而其他的矿工,有的几个孩子,甚至全家都去做了工人。由于在井下放炮挖煤,父亲的耳朵聋了,加上吸进煤尘等,有了职业病—矽肺,这些都是父亲可以去矿上提要求的条件,但是,父亲没去,他终于带着一身的疲惫,职业病和一大堆荣誉,回到了故乡,而我们家墙上,高高悬挂的父亲光荣退休的牌匾,写满了父亲作为一个煤矿工人的自豪和奋斗血泪。
耳聋加上多年的职业病,还有曾经受伤的左腿,严重影响了父亲的健康生活,加上母亲的去世,对父亲的影响最大,尽管,我们家人悉心照料,父亲还是在年前初冬的一个早晨,交代完我一些事情后,就在我的眼前,平静地闭上了眼睛,无论我多么地悲伤欲绝,我辛劳善良可爱的老父亲,走完了他八十六年的平凡人生。
“长歌当哭,泪雨思亲”。想念我的父亲,你是我人生路上一座伟岸的坐标,虽然,你普通平凡,甚至微不足道,但是,你是儿子心中的自豪与骄傲,无论何时,何地,面对任何人,我都会骄傲自豪地说:我的父亲是矿工。(本文作者:心灵之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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